他牵着我的手,一路走回倚月阁,漫不经心地和我聊天,问及我的身世,我答道:“臣妾年幼丧亲,早年颠沛流离各地,被人贩子贩到西域。那里的胡商嫌臣妾半破了相,就把臣妾卖到伎乐馆里学跳舞,臣妾在那里待了好些年。因为脸上破了相,又是中原人,没有人喜欢,伎乐馆的老板又把我卖给胡商,胡商把我带到邺城碰碰运气。”
“家中可还有亲人了?”
“早已没有了,原先有个弟弟,还没满月,就遇上了战乱,被杀了。”
“其他亲属一个都没了吗?”
“富在深山有远亲,穷在闹市无人识,臣妾家中贫寒,又逢战乱,父母家中均已无人,如今妾身想要告慰双亲,也不知从何说起。”
他笑而不语,握着我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松了。
我撒娇地拉住他:“皇上不是说有什么好东西赏赐给臣妾吗?”
他挥了挥手,宫女端上来一碟糕点:“也没什么,不过是今天进贡上来的一碟糕点,朕不喜欢甜腻之物,送来给你尝尝。”
是云片糕,用江米打粉陈化,用桂花、饴糖润糖而制,切得薄如蝉翼,一片片如雪花,入口即化,却是我最讨厌的糕点。小时候吃过一次,只因心急,拿起大块咬,噎住了,从此再也不肯吃。
取起云片糕,转眼望他,含笑道:“谢陛下赏赐。”小心撕下其中一片,放入口中,绵糯柔软甘甜,嚼了两下,用力咽下去:“真好吃。”
他不着痕迹地一笑,随意翻起桌上的书,接着问我:“这里住得还习惯吧?这些书好看吗?”
我故意沉默,直到他抬头看着我:“怎么不说话?”
“皇上,你要是嫌弃臣妾,请直说,何必这样羞辱臣妾?”
“这是为何?”
“臣妾知道自己不如夫人、贵妃她们,出身卑微,没有深养在闺中,妾身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得,皇上却让妾身住在这到处是笔墨纸砚之处,臣妾感觉好生羞愧。”我哽咽道。
慕容白惊愕万分:“你不识字?”
“臣妾颠沛流离这些年,哪里有人会教臣妾识字。西域那里识汉字的人本来就少,更何况谁又会教一个舞女识字?”女子无才便是德,再合理不过。
他提起狼毫,沉吟半晌道:“那朕教你如何?”
“真的吗?”我破涕为笑,“臣妾谢陛下隆恩。”
洗净落满了灰尘的砚台,细细地磨墨,他在纸上写下了我的名字:鄢青漪。
“你知道青漪是什么意思吗?”
“就是碧绿的河水。”他指着窗外的映月湖。
他握紧我的手,在纸上书写:“北方有佳人,绝世而独立。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。宁不知倾城与倾国?佳人难再得。”
“你知道这首诗是写谁的吗?”他放下笔问我。
我装作不知,只是摇头:“臣妾不知。”
“汉朝时的李夫人,她和你一样,长袖善舞,是汉武帝最宠爱的妃嫔。李夫人死后,汉武帝在民间又遇见了一个女子,长得和李夫人一模一样,便接她进宫,封为钩弋夫人,一生恩宠。”他笑得意味深长。
“可惜臣妾我,不能像李夫人一样,博得皇上的欢心。”我轻声叹道。
“你觉得朕会教每个妃嫔读书识字吗?”他抬起我的脸,久久地盯着我未受伤的脸颊,眼神迷离,喃喃低语道:“端平。”
心头颤动,巧妙地侧过脸来,指着纸上的字问他:“陛下,这个字念什么?臣妾忘了。”
他回过神来,随口答道:“倾城的倾字,倾城国色。”
“不知道什么样子才能称得上倾城?”我笑道,“陛下觉得呢?”
“倾城国色,是心头好。心头喜欢的,就是倾城倾国。”他落寞的眼神掠过我,落在窗外的映月湖。
“那德妃娘娘肯定就是倾城绝色了。”
他转向我,敛容道:“朕有事要处理,你跪安吧。”
皇后的龙涎香还没来得及点上,他还是走了,依然没有留宿。
夜深更衣时,忽听到外面一阵骚乱,抓刺客的喊声此起彼伏,尖叫不断。梅雪吓得脸色发白,忙吩咐宦官赶紧关好门窗。
我推开窗,看到湖对岸灯火通明,一路往倚月阁而来。
“梅雪,点上龙涎香。”我关好窗户对梅雪道。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,还是依照我的吩咐点上香。
“都下去吧,没有吩咐不许进来。”我对宦官们道。
纱裙裹身,青丝做裳,浓密的长发如海藻般缠了满身,唇上一抹鲜红,选最好的胭脂,在暗夜里闪着妖媚,发着暗香,欲望的味道。
调匀珍珠粉,混在貂油膏脂内,抹在伤痕上,脸上仿佛青瓷般光滑细腻,看不出一点痕迹。镜中人隐约绽放一抹笑容,隔世的灵魂在今夜复苏。
枕着湘妃竹枕,歪在竹榻上,手里拿着一本他白天刚教的《诗经》,把灯火弄得半明半暗。
那香袅袅地飘了过来,似甜似腻,熏香入骨,有种说不尽的缱绻之意,仿佛脱离了这世间的凡胎,连骨头都轻了起来。心上暗赞这香的绝妙,西域各种异香虽多,却没见过这等奇妙的香,简直是诱人犯罪。
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犯罪的人就出现了,敲开了倚月阁的门,进了这销魂的屋子。宦官全部退下去了,他步步进前,望着竹榻上的艳影,有点失魂,嗫喏着,低低念道:“端平……”
他的指尖颤抖着伸向我,抬起我的脸颊,眼神迷离,像一只受伤的猛兽。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惶恐。“臣妾叩见陛下。”我笑得娇媚,轻轻抚摸他的脸,吐气如兰。
他用力握紧我的手:“端平,端平,你回来了。”那一声声“端平”,如刀扎在心上。
忙笑道:“陛下,臣妾青漪。”
他敛了心神,半晌方说:“你怎么知道朕会来此?”声音冰冷如初。
“臣妾知道陛下惦念臣妾的书念得怎么样了。”媚眼如丝,指如兰花,轻声念道:“一顾倾人城,再顾倾人国。宁不知倾城与倾国?佳人难再得。陛下,臣妾念的对吗?”
“佳人难再得。”他重复一遍,温柔地捧起我的脸。
一夜缱绻,狂风暴雨后无尽疲惫,醒来已是过午。
梅雪边帮我穿衣边对我道,皇上上早朝前令人不要吵醒我,还叮嘱宦官告诉皇后,今天早晨让我不必过去晨省了,末了不无得意地说道:“美人,这可是宫里从未有过的。”
洗浴完毕,梅雪端上一碗浓苦的药汤递给我:“这是皇后娘娘的赏赐,美人请用。”
我看了看那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汤,问她:“是不是每个得到皇上宠幸的妃嫔都会在第二天收到这碗药?”
她不说话,我指着桌子道:“放那里吧,我一会喝。”皇后虽然想利用我,却不想再多一个敌人。不过她做得如此干净,为何德妃还能怀上孩子?真不能小觑这个女人。
一饮而尽,这碗药汤倒解了我的麻烦。梅雪看着我喝完,跪下道:“美人,奴婢也是遵旨而为。”
“我不会怪你,你去交差吧。”我挥挥袖,“我今日有点乏,想出去走走。”
进宫很有些日子了,却未曾得空在宫内走走。后宫是前朝修建,本朝只是修葺了破损的地方,未有增建。
我漫无目的地游荡,一路走到掖庭旁边,这里是关押宫里罪妇和犯官家眷的地方,门口有禁军把守。高高的院门上油漆已经剥落,院子很安静。
远远地看着掖庭大门,打算离开,却听见一声尖叫:“贵妃娘娘……”
转眼望去,一个嬷嬷站在宫墙角落不远的地方,脸色苍白,全身发抖。
上前走了两步,她吓得跪下来,不停地磕头:“贵妃娘娘,求您千万不要怪奴婢,当年奴婢也不得已,实在没有办法,求您老人家原谅老奴,老奴以后会天天给您烧香的……”
我刚想问她,却听见背后有人唤道:“鄢美人,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
张昭仪从甬道的另一边走过来,脸色很难看,像是受了委屈。
“见过昭仪。”我按宫规行了个礼。
“鄢美人,您还是别行礼了,本宫受不起,连皇后娘娘的晨省你都敢不去,本宫又算什么。”她假意扶住我,手却重重地掐了我一下。这女人的心机全露在表面。
“妾身偶感风寒,此事已禀报过皇后娘娘。”
“偶感风寒?身体有恙,跑到掖庭来干什么?”她用帕子擦自己的手,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,“莫非你已经预知自己会进来这里,先来探探路?”
“臣妾地位低微,哪敢抢了先机,要是探路,也是要为娘娘您先探才是。”我不待她发怒,转身便走。
她虽贵为娘娘,皇上却从未去过她那里,谁最受宠,谁最得势,品阶不过是一个虚衔。她上哪里去告我大不敬的罪?
且不管她,倒是那个嬷嬷,我必须要见她。只是此时不能带她走,会引人怀疑。
刚回到倚月阁,梅雪就迎上来:“美人,你是不是刚刚遇见了张昭仪?”
好快的消息,我睨她一眼,坐到桌旁。
她给我边倒茶边说:“奴婢刚从皇后娘娘那回来,路上看见张昭仪带着一个嬷嬷回去,奴婢隐隐听到她好像说什么抓到美人的把柄。”
“她带一个嬷嬷?”我捏紧手中的杯子,“什么嬷嬷?”
“不知道,这个嬷嬷看上去不像是在各宫服侍的,倒像是做粗活的,因为很少见到各宫娘娘会带着这样的嬷嬷出门,所以觉得奇怪。”
这个张昭仪,居然先下手为强。
“美人,张昭仪虽然得不到皇上的宠爱,但是她是宰辅张大人的孙女。在后宫的地位也非比寻常,奴婢奉劝您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好。”
“张大人的孙女?”我努力回忆当日在流云殿里跳舞时坐在四边的大臣,那个满脸警惕地看着我,说我是妖孽的老家伙就是张松年。
“是的,他在朝中的地位与相王爷差不多,是勤王的功臣。”梅雪接着说道,“皇上很器重张大人。”
张昭仪,我刚才倒小瞧了她。
“这位张昭仪,平日里为人如何?”我定了定心,接着问。
“我听宫里其他人说,张昭仪平日为人极其刻薄,稍有不如意就打骂下人。旧年里,还有个宦官被打骂得受不了,自尽了。”梅雪的回答倒让人意外。
“张宰辅的家规谨严,小姐应该不会如此吧?”我放下手中的杯子。
“听说她不是宰辅大人的嫡孙女,是宰辅大人的庶子与外室生的女儿,宰辅大人当初很不满意,一直不肯相认。张昭仪娘娘是在进宫前才进了他们家,之前一直都是住在外头的。”
“梅雪,你想办法帮我探听下她的行踪。”
梅雪唱喏,又宽慰我道:“美人不必太过忧心,到底皇上还没见过张昭仪呢。”
“皇上为何一直不见张昭仪?”细想起来,张昭仪倒也是个美人。
梅雪笑了,反问道:“美人聪慧,您觉得呢?”
是皇后,张松年在朝中制约着段少卿,她在后宫让皇上见不到张昭仪。真是好深的算计。
“妹妹这里真是好清雅。”还在寻思如何是好,张昭仪倒寻上门来了。“怪不得皇上天天爱到你这里。”
少不得行礼,她坐在桌旁,生生受我一个礼,眼神滴溜溜一转,对身边的人说:“全都下去吧,本宫有事和鄢美人说。”
我示意梅雪退下去,只剩我们两个人。“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,有什么话请讲。”
“我是该叫您鄢美人,还是公主殿下呢?”她一脸嘲讽地看着我。
我攥紧帕子:“你在说什么?”
“不用再装蒜了,刘嬷嬷全招了。”她站起身来,目光如锥。
“刘嬷嬷是谁?”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。
“你不用再装了,今天在掖亭和你说话的那个嬷嬷,”她眼中寒光闪烁,“她说你是前朝贵妃娘娘的女儿,端平公主。”
我放下茶盏,笑得快背过气去:“昭仪娘娘,您是不是今天睡糊涂了?”
“我糊涂不糊涂,你心里清楚。这宫里不止刘嬷嬷一个老人,掖庭里有多少前朝宫里的游魂,把伺候过端平公主和那个什么贵妃的人全找出来,看看不就知道了吗?”她掂着手里的团扇,“到时候,只怕是皇上不但不会再宠幸你,你这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小命,怕也留不住了。”
“你想干什么?”知道这样的事情,却不说给皇上听,倒来这里和我说,她想和我谈条件。
“很简单,我要皇上到我那里去。”她迫不及待地抛出条件。
“这可真是个笑话,皇上去哪里,不想去哪里,岂是我能做主的?”我轻笑一声,“我呀,倒是想做主,可惜做不了。”
“这我可不管,我只要皇上去我那里,否则你就等着好看吧。”她拂袖而去。
看她如此,我倒放下几分心,提出这样的要求,分明也是技穷,无法靠近慕容白。只是皇后那里该如何交代?她用尽心思不让张昭仪靠近慕容白,如果我设法让张昭仪受宠,到时候皇后会怎么对我呢?还有那个张昭仪,她管得住她的嘴吗?眼下只有先稳住她,再想办法。
正在那里胡思乱想,慕容白却到了。“在想什么呢?”
“在想张姐姐呢。”慵懒地靠进他怀里。
“哪个张姐姐?”他顺势坐在一边的竹榻上,抱紧我。
“就是张昭仪。”
“哦,你说张松年的孙女,她怎么了?”他漫不经心地瞄我一眼。
“陛下记得她吗?”
“朕不大记得她的样貌了,刚进宫的时候看过一眼。”他皱着眉仔细回想,“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。怎么忽然提起她来?”
“臣妾听说张昭仪舞艺惊人,还有家传的舞谱,”我抿唇笑道,“就想借来一观。”
他嘴角闪过一丝笑:“朕替你借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我伏身拜下。
“为了一本舞谱,你对朕行此大礼。青漪,你要记住,朕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么有耐心的。”
梅雪扶起我,满脸不解:“美人,你这是做什么?皇上好不容易来了,您怎么反把他推给张昭仪?”
“梅雪,你找个机灵点的,给我去看看情况。”我吩咐她道。
晚饭后,探听消息的宦官来报,说皇上在张昭仪处留下过夜了。
梅雪忧心忡忡地对我说:“美人,奴婢思前想后,总觉得张昭仪不怀好意,您把皇上推到她身边,正中了她的下怀。皇上眼下虽然宠信您,可是帝王向来喜新厌旧,即便今天把你捧上天,明天也可能再也不来。今天皇上最后说的那句话,奴婢觉得很是不妙。”
“你别再琢磨了,你现在去皇后那里,让她早些为张昭仪备上一碗药。”我笑着说。
梅雪叹口气说道:“美人,奴婢是为您担忧。”
“知道,”我颔首,“快去吧。”
梅雪走后,我屏退宦官,吩咐其他宦官道:“我要习字读书,谁都不见,没有吩咐,谁都不许进来。”
悄悄换身白衣,外面又套件小宦官的衣服,悄悄地走出去。
刘嬷嬷被关押在昭仪宫后面的小屋里,我假装给张昭仪送东西,混进宫里。
张昭仪因为一直刻薄,宫里的宫女、宦官大多怠慢。我顺利混过大殿,转到后面的旧房子门口。
我脱掉外面的宦官衣服,松散头发,推开房门,走了进去。
刘嬷嬷惊叫一声:“谁,谁啊?”
“刘嬷嬷,你害得我好惨……”
“不关奴婢的事,不关奴婢的事,当年是皇上吩咐奴婢勒死您的,他下旨所有后宫的娘娘们都必须死,一个不能留,娘娘您不要找奴婢啊,真的不关奴婢的事情啊,奴婢只是遵旨办事。”她吓得魂不附体。
“你害死了我,还要害我的孩子,刘嬷嬷,你好狠毒啊……”
“娘娘,您饶了奴婢吧,奴婢什么都没有说,是昭仪娘娘她自己猜的。老奴发誓一定不会说的,求娘娘您饶了老奴吧。”
“你不告诉她,她怎么猜得出来?一定是你说的。”
“老奴今天见到公主,一时害怕,以为娘娘您来了,吓得魂不附体,张昭仪她就问奴婢害怕谁,老奴一时糊涂就说是娘娘您。后来她把老奴带到这里,逼问娘娘的事情,老奴就说了娘娘有一个公主的事,公主饶命啊。”她终于醒悟过来我的身份。
“她若下次再问起,你该怎么办呢?”我走到她身旁。
“老奴就说老眼昏花,认错了人。”她慌忙说道。
“宫里还有几个人知道?”
“掖庭里面还有一个宫女,以前服侍过贵妃娘娘。”
“刘嬷嬷,我母后在世的时候,她待你不薄。希望你能记得你今天说的这话。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,什么都不怕。”
“老奴知道。老奴一定把话烂在肚里,绝不透露半句。”她连连点头,发誓赌咒,“老奴要是说了,就让老奴不得好死。”
我梦见了母亲,梦见小时候承欢膝下的日子。因为我是公主,母亲少了很多被其他妃嫔嫉恨的理由,活得也算自在,那时我是父王最疼爱的端平公主,没有忧虑,只等着及笄之年嫁个好郎君……
“美人,美人,该起了。”梅雪唤醒了我,要去皇后那里晨省了。
请安完毕,皇后娘娘留下了我:“昨夜为何皇上会从你那里去了张昭仪那儿?”
“皇后娘娘请救臣妾。”我跪下,声泪俱下。
“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
“昭仪娘娘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个老宦官,非指认臣妾是前朝的公主。”我惶恐万分,“昭仪娘娘说若臣妾不想法让皇上去她那里,她就立刻禀报皇上。臣妾想,臣妾乃是皇后娘娘引入宫内的,臣妾含冤而死事小,只是怕连累了皇后娘娘和公子,所以无奈答应了张昭仪。”
一番话说得皇后坐立不安,她沉吟了半晌:“张昭仪为何说你是前朝的公主?”
“臣妾听闻张昭仪并非是张宰辅大人嫡亲孙女,说是庶子的外室,这张大人乃是前朝重臣,所以臣妾大胆猜想,会不会这个外室的女儿是……”
皇后看着我:“青漪,本宫没想到,你很聪明。不错,在朝中,张松年带着一帮老臣和少卿、相王做对。本宫在后宫内不想让张昭仪得宠,也是怕她得了势对少卿不利。你今日这番话倒提醒了本宫,你先回去吧,暂且忍耐几日。”
“娘娘,那个前朝的公主真的活着吗?”
“这只是后宫的传闻,有人说她那日没死,逃了出去。这公主是不是死了本宫不知道,但是张松年这个老家伙对前朝的心死没死,本宫却很想知道。”她很愤怒。
我退了出去,张昭仪却在外面等我,无可奈何地迎了过去。
她今日打扮得分外抢眼,墨绿金菊的裙子外拢着一层轻纱,看着若有若无,隐隐透着香艳,眉目一挑:“昨天多谢美人了。”
“娘娘特意等在此,怕不是只为感谢臣妾吧。”我笑道。
“当然不是,我要你的龙涎香。”她嘴角轻挑,毫不客气。
“娘娘要龙涎香,吩咐一声,臣妾让梅雪给您送过去就是,何必在此苦等。”
“今日皇上若再去你那里,你就跟皇上告个别吧,以后你怕是再也见不着皇上了。”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裙,轻蔑地一笑,连声唤道:“秋菊,秋菊,你死哪里去了?”
那个被叫秋菊的宫女慌忙跑过来:“娘娘。”
“你这死丫头,干什么去了?”她怒气冲冲问道。
“娘娘,您不是吩咐奴婢到那边等着吗?”秋菊低头小声分辩道。
“还敢顶嘴?你以为你是谁?敢冲撞本宫,你有几个脑袋!”她顺手扇了秋菊一耳光,眼睛却瞟向我这里,“记住本宫的话,还有条活路,否则你就是长九个脑袋也不够砍!”
“梅雪,你把龙涎香给她送过去,另外,你去打听下昭仪娘娘有什么法宝?”她走远后,我吩咐梅雪。
梅雪回来后,告诉我,张昭仪宫内神神秘秘的,后院把守严密,大殿内布置得倒像个佛堂,有种奇怪的味道。
“是不是像是做了法事?”我倒笑了,这个女人真疯了。
“是有点像。”梅雪蹙眉,又悄声道:“要不要送她个礼物?”
“你去送吗?”送个厌胜是最容易的,只是抓到必死无疑。
“美人放心。”她笑得神秘,倒让我心里有几分生疑,宫里还有多少人是她的眼线。
梅雪离开后,我烦闷不已,随手在书架上取了本古书翻阅。
“在看什么呢?”是慕容白的声音,我心里一怔。他取过我手里的书卷,看了一眼,不动声色地说:“青漪,你进步得好快,现在都可以看古书了。”
“陛下,臣妾哪里懂什么古书,只是看这字体非常有意思,倒像是一个个人在跳舞,正看得入迷呢。”
他随手翻开手里的书卷,“朕记得你进宫前是住在相王府内,对么?”
“是。”我心头一凛,莫非他认为我和相王以及张松年都有瓜葛?
“后宫是后宫,朝廷是朝廷,朕不喜欢搅在一起。”他把书递给我,“朕希望你说的是实话,你不是说这字如舞吗?那就跳给朕看看。”
“是,”我接过书,慢慢站起来,拈指抖云袖,斜斜地一弯腰,摆出一个“子”字来,“陛下。”
他目光犀利,久久盯着我,缓缓点头:“不错。”
我接着摆出第二个字,身如软玉,微弯倾斜,指若笋尖随着字形改变,行云流水地按着书中的字依次摆出各种舞姿。
他浮出一丝笑意,微微颔首:“美人果然是兰心蕙质。”
正说时,外面传来嘈杂声,哭喊声一片,梅雪走出去喝问:“是谁惊扰圣驾?”
“陛下,陛下,臣妾冤枉!”张昭仪的哭喊之声格外凄切。
“传进来。”慕容白微微惊诧,皇后走了进来,身后还有一干宦官押着张昭仪。“陛下,张昭仪暗行厌胜之道,企图诅咒本宫和鄢美人。”
“陛下,臣妾是冤枉的!臣妾一心一意只为皇上祈福。”她哭得雨打梨花一般。
“你为皇上祈福是不是真的,本宫不知,但是你诅咒本宫之行确实不假,本宫难道还会嫁祸你不成!”皇后大怒,丢在地上一对扎满了银针的布偶,上面有我和皇后的名字。
“不是我,一定是她!”张昭仪狠命地挣扎,指着我,“皇上,皇上你要小心,她不是什么好人!她是前朝的端平公主!”
我飞速地瞥了一眼慕容白,他面若止水,让人猜不出想些什么。倒是皇后在一旁开口道:“张昭仪,鄢美人是本宫引进宫的,难道你的意思是本宫要害皇上不成?”
“皇后娘娘,她真的是前朝的公主,臣妾有人证,昔日伺候前朝贵妃娘娘的宫人还活着,认得她。”
所有的人都等着慕容白发话,他看看地上的张昭仪,默默点头。
刘嬷嬷被带来时,抖得筛糠一样,身上有不少伤痕,想来张昭仪用了不少手段。
“朕问你,你以前是在前朝哪里伺候的?”他闲闲地问道,反复翻刚才那本书。
“回、回皇上话,老奴原来是伺候前朝的鄢贵妃。”刘嬷嬷抖得厉害,声音不大。
“眼前这个人,你可认得?”他转向我,只微瞥一眼,又转向刘嬷嬷。
“这是鄢美人,老奴知道。”她脱口而出。
“你可觉得她像什么人?”
“她像前朝的鄢贵妃。她就是端平公主!”
房间里安静得连针掉下来都听得见,张昭仪笑了,皇后的脸阴晴不定。
“你有证据吗?”半晌,慕容白又接着问道。
“掖庭里还有另一名宫女翠儿也伺候过鄢贵妃,她也认识。”
“去掖庭带人。”慕容白放下皱成一团的书,那声音如剐骨寒刀般从我身上一刀刀刮过去。抬眼望去,他依然面无表情。
皇后坐了下来:“圣上,臣妾想问几个问题。”
慕容白微微点头,端起茶盏低声道:“问吧。”
皇后正襟危坐,质问刘嬷嬷:“本宫问你,你说你伺候过前朝的贵妃,那应该是在掖庭,为何会在张昭仪宫内?”
“老奴昨天遇见鄢美人,后来,昭仪娘娘把我带回来了。”刘嬷嬷伏在地上。
“哦?张昭仪为何要带你回去?”
“因为老奴说鄢美人像前朝的贵妃娘娘……”她声音越来越低。
“也就是因为你一面之词,所以张昭仪认定鄢美人就是端平公主,是不是这样?”皇后逼问道。
“不是的,她确实是公主殿下,老奴保证,昨天晚上,她还装成贵妃娘娘吓唬过老奴,要老奴保证不乱说。”
“哦?昨天晚上圣上就在昭仪宫内,那么多的宫廷侍卫难道都没看见美人出去?况且那么多人把守,鄢美人如何能进得去?”皇后站起身来,走到张昭仪面前停了脚步,怒喝道:“你这奴才!胆大包天,竟然妄想陷害本宫和鄢美人!你以为后宫是什么地方?有本宫在此,岂容你放肆!”
一席话说得张昭仪面色如土,刘嬷嬷吓得不住叩头:“皇后娘娘明察,老奴说的句句是实!”
翠儿被押了进来,这个曾经如小鹿般活泼的宫女,如今目光呆滞,神情漠然。
“你就是翠儿?你是不是伺候过前朝的鄢贵妃?”皇后走到她面前,“本宫问你,谁是端平公主?”
翠儿抬起头来,眼神划过我,突然拜倒在张昭仪的面前:“公主,您受苦了!”
张昭仪一时愣了,尖叫道:“皇上,这是皇后娘娘嫁祸!”
“大胆张昭仪,竟敢当面污蔑本宫!”皇后拉下脸来,“你好大的胆子!居然敢冒充成张松年的孙女,进宫来欲行不轨!现在还敢嫁祸本宫,污指本宫,你意欲何为!”
张昭仪还待要分辩,却被人捂住了嘴。皇后继续说道:“皇上,臣妾知道,张松年乃是朝中重臣,但是请皇上不要忘记,他也是前朝的重臣,当初皇上让重臣嫁女进宫,各家选的都是自己嫡系子孙,但是这个张松年不知道在哪里找了这么个女人,却冒充说是自己的孙女送进宫来,他的忠心到底给了谁?皇上请三思。”
慕容白放下茶盏,站起身来,面无表情,声音疲惫:“张昭仪大兴厌胜,其行可诛,带下去吧。鄢美人留在倚月阁,禁足,闲杂人等不得入内。朕有事还要处理。”言毕,不看我一眼,疾步离开。
皇后命人押解着不省人事的张昭仪跟在慕容白身后离开,头亦不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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