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落霞与孤鹭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。”气势磅礴的滕王阁座落在长江之滨,终年游人如鲫,任凭日升日落花开花谢,依旧一片繁华景象。
高贤饶有趣味地向前走着。他是跟着爷爷高亮到南昌城来的,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失散了,不过他一点也不慌张。因为爷爷说过一旦走失就回到滕王阁附近的悦来客栈等他,他们在那儿下榻。
高贤转过一条窄巷子,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,他是喜欢看热闹的人,便好奇地向拐弯处走去。原来是群小乞丐争抢东西。中间是一个约五、六岁的蓬头纳垢、衣不蔽体的瘦小女孩,赤着脚,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样什么东西。其他小乞丐围着她拳打脚踢,并用力掰开她的手,想抢她手里的东西。小女孩边还击边哭喊,“这是那位小姐给我的银子,又不是给你们的,你们抢人家的东西,不知丑!”
小乞丐里头一个稍大的说道:“这是我的地头,你未死过,竟敢来抢你爷爷饭碗,私自收藏银子?拿来!”
“不!这银子是那位好心的小姐给我的!你们都吃过粥了,我几天没吃过东西了,还饿着。我要用这银子买东西吃。”小女孩不屈不挠,边抹泪边辩解。
“老子管你吃不吃东西?在这儿得到的银子必须交给我,否则……”
“你们都不是好人,粥本来是施舍给大家的,可你们不断地插队,不断重复排队,打完一份又一份,轮到我时没有了,是那位好心的小姐见我可怜才给我银子。银子是给我的,不是给你们的!”小女孩尖叫道。
“拿来!”小乞丐头扬起拳头。
“不给不给就是不给!我要吃饭!”
“哈哈!还想吃饭?老子送你上西天吃个饱!”小乞丐头说完,一掌向小女孩的天灵盖击去。当他的手即将到达小女孩的头顶时,突然觉得手腕一阵发麻,一只有力的大手在面前晃过,接着眼前一黑,站立不稳,几欲跌倒。当他看清面前的人不过是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时,禁不住大怒,骂道:“乡巴佬,竟敢管老子闲事?找死!”说罢一掌“黑虎掏心”击向高贤。高贤迅速一侧身避过攻击,同时伸手一切,只听得“哎哟”一声,小乞丐头甩着胳臂惨叫起来。
“好小子,想不到还有两下。小的们,一齐给我上!”小乞丐头一声令下,其他小乞丐一拥而上扑向高贤。高贤只是轻轻一跳,跳出圈外。倒是小乞丐们扑了个空,全撞在一起,个个疼得呲牙咧嘴。乞丐头见此,只好自己上,再挥拳打来。高贤并不躲避,直接抓住他的拳头,然后向他身前一推,“咚”的一声,乞丐头的拳头重重地击中自己的心口。他羞愧难当,立即用另一只手攻击。高贤还是没有避让,又抓住他的拳头向他的手腕方向一推,接着是“剥”“妈呀”两声,小乞丐头的手断了!
乞丐们个个吓得脸如土色,纷纷往后退。小女孩趁机躲到高贤身后。
小乞丐头咬牙切齿地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着高贤骂道:“臭小子,你等着瞧!”说罢领着小乞丐们落荒而逃,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。
“大哥哥,你好厉害!”小女孩夸奖道。
高贤羞涩一笑,转身就走。
“大哥哥,你教我刚才那个。嘿嘿,一下子把坏人打跑。我想学。”小女孩跟在高贤后面兴致勃勃地说。
“小妹妹,你住在哪?我送你回去。”
“我就住那。”小女孩指着江边的河神庙道。
“你怎么撒谎?那不是人住的,那是一座庙!”高贤大声说道。
“可我真的就住在那。”小女孩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象撒谎。
高贤吃了一惊,“那你爹娘呢?”
“都死了。”小女孩悲伤地回答,眼眶红了,仿佛要哭出来。
“哦”,高贤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,顿了一下说,“我也没有爹娘。”
“那谁养你的?谁教你武功?”小女孩的悲伤一下子飞走了,对高贤刨根问底起来。
“我爷爷。”
“你真好,还有个爷爷。我爷爷在我爹小时候已经死了,我从未见过爷爷。你住在哪?你爷爷在哪?叫他收留我吧。我会干很多活,煮饭洗衣服喂鸡喂猪都会……”小女孩央求道。
“可我家不缺人手。”高贤说。
“我还会种田种菜!”小女孩又补充了一项能耐。
“可我家没田没地。”高贤老实地说道,“你还是找别人家吧,我家没有钱。”
“我不要钱,能吃饱就行,吃不饱也不要紧,有饭吃就行,没有饭粥也可以。你就叫你爷爷收留我吧!好吗?”
“这……”高贤为难了,支吾道,“我作不了主。”
“你就跟爷爷说自己想有个妹妹。”小女孩死缠烂打,并给高贤拿主意。
“可我不想有个妹妹。”高贤脸红了。
“可我想有个哥哥!有了哥哥就没人敢欺负我!你就做我哥哥,让我跟着你吧!”
高贤有点不高兴,“我救了你呢,你却要求好过份。请别再跟着我,爷爷会骂的。”说完大步向前走。
小女孩急急地追赶着,喊道:“大哥哥,等一等……”
“还说自己几天没有吃东西,没有吃东西能跑得这么快?骗人!”见到小女孩追了两条街依然不肯放过他,高贤忍不住停下质问。
“是这样的,”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说道,“本来我是饿了几天。中午的时候见有一户人家施舍粥,我去排队,谁知刚才那伙人排了又排拿了又拿,还不停地插队,轮到我时刚好没了,大家都散去,只有我饿得实在走不动,在门口坐着,这时大门里出来一位漂亮的小姐,她正要上轿,无意中看见我,问为什么还有人。派粥的老伯告诉她我没有领到粥。她于是给我一锭银子。我说‘小姐,我不要银子,你还是给我点东西吃,我很饿。’小姐于是命人进屋给我拿来一盘点心,那点心好吃到不得了。她还要人拿出几件旧衣服给我穿上,还有一双很暖的靴子,银子也给了我。真是一位好心的小姐!我有了力气,也不觉得冷了。走到巷子的时候那伙人无端拥上来抢走我的衣服和靴子,然后又来抢我的银子,我只好跑,幸好遇到你。”小女孩的眼睛红了,几滴大大的泪珠掉下来。
高贤见她的嘴唇冻得发紫,脚又红又肿,不禁起了同情心,说道:“这样吧,我把衣服和帽子给你,你不要再跟着我了。你自己有些银子,可以买双靴子。后会有期!”说完摘下虎皮帽子、脱下虎皮背心塞到小女孩手里,飞奔入悦来客栈。小女孩想追进去,被掌柜拦住。
“喂,大哥哥,我叫乔翠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小女孩高声喊道。
“我叫高贤。”高贤头也不回地答道,不管乔翠有没有听到,直钻进天字第一号房。
天字第一号是二楼对着江边的最左边的房间,从半开的窗户望出去,可以望见乔翠在客栈门口徘徊了一会,走向江边的码头,掬一把寒冷的江水洗过脸,然后走向市集,消失在人海中。高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捧起一本书来读,静静地等待爷爷回来。
黄昏降临了,爷爷还没有回来。爷爷究竟见的是什么人?以前在山中爷爷也常常外出几天,留下他一人在山中与豺狼虎豹作伴,初时他有点害怕,后来慢慢习惯。这次他特意要求爷爷带上他来南昌见识一番,想不到爷爷竟一口答应,高贤多兴奋。他们走了几天,今早才到南昌,爷爷吩咐了他几句就不见了,大概这是对他的考验,他自己找到悦来客栈,客栈老板是爷爷的好朋友,一见到高贤就知道是友人的孙子,把他安排妥当,并叮嘱他小心城里的人,人心险恶,不可以随意交朋友。结果高贤才逛了一会便遇上乔翠,乔翠的纠缠吓得他再也不敢逞英雄。如果打架的事被爷爷知道了,恐怕一辈子无法再出来。
夜幕渐渐弥漫开来,气温明显下降。伙计进来加炭,问高贤要不要一个人先吃饭。高贤说再等一会。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虎皮披肩披上,百无聊赖踱出客栈。
“看来她没有骗我。”高贤怅然地往回走。
“大哥哥,你是不是找我?”乔翠突然从黑暗处跳出来,堵住客栈门口。她戴着他的虎皮帽子,穿着他的虎皮背心,脚上踏着一双厚厚的旧棉靴,干净的脸上笑嘻嘻的。高贤几乎不认得她。
“我找你干什么?”高贤有点窘,佯怒道。
“那你到破庙干什么?”乔翠歪着头问道。
“我坐得有点困,到江边走一走不行么?”
“行!行!行!怎么不行?谢谢你!”乔翠着急又恭敬地说。
“谢我什么?”高贤有点奇怪,忘了曾对她的帮助。
“谢谢你帮我赶走那伙坏蛋呀。我在这儿未吃过饱饭,讨来的钱又常常被他们抢走。今天你帮了我,我当然得谢谢你。你未吃饭吧?我请你!”乔翠仰起小脸,真诚地说道。
“你请我吃饭?哈哈哈!”高贤忍不住大笑起来。一个乞丐请你吃饭,这无论如何也是件可笑的事。
“笑什么笑?不把钱花完,那伙坏蛋又会来抢的,我今晚都不敢在破庙睡觉了。”乔翠有点委屈地说。
高贤收敛了笑容,同情地问道:“那钱花完后你怎么办?你不能不为以后打算。”
“所以我打算以后跟着你呀!”乔翠扬起扁扁的小脸,眼睛直直地盯着高贤。高贤被她看得心中发怵:这回惨了,爷爷一定会知道他跟人打过架;不过他又一想,自己打架无非为了救人,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又有什么错?爷爷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?何况这确实是个可怜的小女孩。“没事!”他安慰自己。
“让小叫花子请吃饭传出去笑掉人家大牙!干脆我好人做到底,小妹妹,我请你吃饭,不过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跟人打架的事,特别是我爷爷。我无权收留你,等到爷爷回来再作定夺,如果他说不行,你就不要再纠缠我。一言为定。走,吃饭去,我也饿了。”高贤领着乔翠走进客栈,招呼伙计上菜。
乔翠把冻得发胀的小手放在火上烤着,黝黑的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,缺了门牙的嘴巴象开了个小洞,兴奋地说道,“我交了好运呢!刚才我想买双靴子,可是鞋店老板那儿没有合适的。老板娘在门前给她的孩子洗澡,我问她能不能帮我洗洗头,她答应了。洗完头她问我要不要她女儿那双旧靴子,她女儿长大了不合脚。我巴不得呢。她还送给我两双旧袜子。嘿嘿,你说我是不是遇到贵人?先是一位好心的小姐,然后是你,再就是老板娘,我好象作梦呢。一定是爹在保佑我。嘿嘿。”
高贤被她天真的笑容感染了,笑道:“你娘也在保佑你。”
“她才不呢!”乔翠收敛了笑容,幽幽地说道,“爹原是帮人建房子的,许多人喜欢找他,梁天发也是。他是镇上最有钱的大地主。去年划龙舟前,梁天发要赶建一座塔,想在塔顶的阁楼里看龙舟比赛,于是要我爹没日没夜地赶工。当时天气很闷热,爹说飓风马上要来,赶不及。梁天发说赶不及就不给工钱。爹只好拼命干,梁天发连水也不给喝,结果爹中了暑,从塔顶摔下来死了。娘带着我和弟弟找梁天发讨说法。梁天发说爹死了玷污他那儿的风水,一分钱也不给。娘气不过,拉着我和弟弟冲上塔,一手抱起我扔下,接着把弟弟扔下,她自己也跟着跳下。我被旁边的树挡了一下,滚到江里,被叔叔阿姨救起;娘和弟弟落在硬地上,都死了。他们不要我看,说弟弟死得很惨,脑浆迸裂。之后,人们把我送到镇外的舅舅家。舅舅也是穷人,喜欢赌钱和喝酒,赌输了喝醉了就回来打舅母,舅母就打我和三表妹。舅舅有五个孩子,两男三女,三表妹没人疼,他们兄弟姐妹和亲戚都欺负她,我来了以后,他们便一起欺负我们。每天得干又脏又累的家务和农活,还吃不饱。有一天,舅舅又打舅母,舅母便打我们。我和三表妹逃出来,躲在村后的草堆下不敢归家。一个走街卖糖的叔叔看见我们,把我们送回家,叫舅母不要再打我们。舅母骂他多事。叔叔走后,舅母关起门来用竹枝抽我们。我的腿很疼,三表妹伤得更厉害,腿也拐了,几天下不了床。但第二天一大早舅母又将我们赶到稻田里干活。几天后,五表弟病了,三表妹也病了,舅母只给表弟药吃,还说是三表妹传染给表弟的。那阵子村里死了很多人。没多久,三表妹也死了,舅舅用一张破席子卷起她用船运往海中的荒岛上火化。当时我发着烧,舅舅给了卖糖的叔叔几个钱,要他带我走。卖糖的叔叔不肯,说到处流行瘟疫,不如留在家中安全些。舅舅忽然跪下求他,说听到消息,官府马上入村,凡是家中有人发烧,一律抓走送到荒岛集中处理,到那儿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,他必须为姐姐留下唯一血脉。叔叔带走我几天后,舅舅的村子果然被封了……”
说到这儿,乔翠歇了一下。高贤紧张地问道:“啊,瘟疫真是太可怕了。后来呢?”
乔翠脱下旧靴子,去烤她那冻麻的小脚,小脚上有几个血泡。她继续说道:“我到糖叔叔家大约一个月后,糖叔叔到过舅舅的村子一趟,村子里大部份人死了,舅舅家只剩下舅母一个,后来也不见了。我也就回不去。中秋节那天,糖叔叔跟人家打架打断腿,他对我说舅舅给他的钱用完了,他跟我无亲无故,现在自身难保,晚上有一个戏班来表演,他跟戏班里的伙计混得熟,我到那儿大概能混口饭吃。半夜果然有人领着我走了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流落到这儿?”高贤迫不及待地问。他完全被乔翠的遭遇吸引住,伙计端上菜来也不动筷。
“师傅老是说我笨,学不好翻筋斗,要我学顶碗。我练习的是木头碗。直到一个月前,没有再出差错,师傅要我当众表演。可是表演时的不是木头碗,是瓷碗,我怕摔破会挨打,一直战战兢兢,结果越怕越摔,一共摔了三只碗,师傅罚我三天没有饭吃。第一天忍一忍就过去了,第二天晚上饿得全身没有气力。以前有一个师弟因为饿了三天大病一场,后来死了。我可不想死,就偷偷溜到菜市场希望能捡到些东西填肚子,终于捡到两片菜叶。这时有一高一矮两个人过来对我说,他们是好人,专门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,如果我愿意可以跟他们走。高的姓姜,矮的姓虎,他们请我吃了一碗面,我便跟他们走了。他们的家围墙很高,里面真的有很多小朋友。有的比我大,有的比我小,有些是刚出生的婴儿,都穿得很体面,有专门的人伺候。第二天起床时,我发现少许多小朋友,就问旁边的小白姐姐他们到哪儿去。小白姐姐说他们都被卖了,有些卖给有钱人家当孩子,有些卖给穷人家当孩子,有些当家丁奴婢,有些当童养媳,有些被卖到妓院,有些卖给江湖艺人,实在卖不出去的就打断手脚到街上当乞丐……我们迟早也会被卖的,至于会去哪儿就得碰运气。几天后姜叔叔和虎叔叔果然带着我和小白还有五个女孩子到一个叫‘飘香院’的地方,一个尖嘴的婶娘挑了小白和另外两个大一点的女孩。虎叔叔要搭上我,婶娘说不行不行,太小了,养几年再来吧。于是虎叔叔领着我和剩下的三个女孩转到一处大户人家的后门,有个姨娘来挑人,看见我手脚和身上的疤痕直摇头说,不行不行,这样子人家会说我们陈家虐待下人。然后她挑了两个,留下我和一个胖妹子。胖妹子后来被一个老头要去,我跟着姜叔叔和虎叔叔回家。晚上我起床上茅厕时听到姜叔叔和虎叔叔在说话,说什么‘不如卖给江湖艺人省些米饭’。我一听卖给江湖艺人就害怕,我再也不想见到单师傅,于是决定逃跑。可围墙太高,又没有树,我拿了一根晒衣服的竹杆准备翻墙。姜叔叔和虎叔叔听到声音出来把我抓回去,承诺不会将我卖给江湖艺人。第二天一个瘦老头来领我到他家,他是个老扒手,有一批形形色色的手下,扒回来的东西都必须交给他。老头自己则专门训练新人。我发现有个师兄的左手只有三个指头,他说失手一次被砍掉一只手指,失手多次只能去当乞丐了。我更加害怕,不想与他们一起,便假装答应会好好干。刚好他们要找一些人扮乞丐混进庙会捣乱,我自告奋勇当乞丐,当发现没人盯梢时,马上离开庙会附近沿着大路一直跑出城,跑了老半天才敢停下来歇一歇。我没有再回抚州。半个月前来到这里,这里好象也不好……”乔翠说完这一堆话,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水。
众人沉默不语。高贤则义愤填膺,大骂道:“这伙坏蛋真是太欺人了!真想到抚州去为民除害!”
“小姑娘,抚州的新任知府致力打击人贩子,‘双面虎’和‘黑心姜’已经离开抚州,抚州现在天下太平了。吃完这顿饭回抚州吧!”一个如洪钟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,所有人都吃了一惊。高贤回头一看,不禁脸色发白,颤声叫道,“爷爷!”
乔翠抬头看着来者,只见他约六七十岁,身材魁梧,鹤发童颜,目光如炬,脸容冷峻;又听见高贤称“爷爷”,立即跪下,叩了三个响头,哽咽道:“爷爷,你收我做徒弟吧!我一定会努力学习,不负所望!”
“老夫从不收徒弟!”高亮在桌子边落坐。掌柜亲自递上一瓶热好的菊花酒,恭恭敬敬地斟了满满一杯,老人家一饮而尽。掌柜再恭恭敬敬地斟满一杯然后回到柜台后。
乔翠见高亮不理她,不肯起来,道:“爷爷,我不是抚州人,抚州没有我的家,你就好心收留我吧!否则外面那伙坏蛋会来抢我的银子和打我。这是我的学费!”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,恭恭敬敬地举过头呈给他。
“老夫早说不收徒弟,给多少钱也不收。你吃饱后还是走吧!天无绝人之路,你会找到好人家的。”高亮板起脸孔。
“我不知去哪。”乔翠流下泪来。
“从哪里来到哪里去!”高亮依旧冷若冰霜,似乎还有点不耐烦。
“爷爷,我很能吃苦的。你就收下我的银子吧,能教多少是多少。我可以帮你们干活。只要你肯教我武功,叫我干什么都行。”乔翠苦苦哀求。
“那你说说你学武功的目的是什么?”
“我想杀掉梁天发为爹娘报仇,不想再被人欺负。”乔翠抬起头,坚定地说道。
“小姑娘,老夫的武功不是用来报仇打架的,请你另请高明,天下门派甚多,去哪儿都行。俗语云:穷不与富斗,富不与官争。我们只是打猎的山野莽夫,面对的是豺狼虎豹,怎能跟有钱人斗?何况梁天发那等人自然跟官府有勾结,比豺狼虎豹更难对付。你还是带着你的银子走吧,有多远走多远,别连累我们!”高亮说完将面前的银子向门外一扔。乔翠顿时大哭起来,冲出去找她的银子。高亮吩咐掌柜关上客栈的门。
高贤听见爷爷提到梁天发,吓了一跳:爷爷原来早就回来了。他瞅了高亮一眼,却见高亮正严厉地盯着自己,更加大气不敢出,低头吃饭。
外面的声音渐渐沉寂下去。高贤扒完碗里的饭准备上楼。
“贤伢,你是否觉得爷爷很无情?”高亮突然叫住他,问道。
“不敢。”高贤低声应道。
“那一番话不该出自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之口,如果不是天才,那就是专门训练过。若她是天才你不必担心她的出路;若是专门训练过你要学会提防。”高亮的语调很平和,但高贤觉得如鲠在喉。
“她说的是真话!我能感觉到。”高贤大声地说,带着点怒气。
这时掌柜插嘴道,“贤少爷,你爷爷见多识广,阅人无数,他的话很有道理。你涉世未深,该带眼识人。那小女孩说的也许是真的,但也许受人指使。会说‘战战兢兢形形色色’的几岁小孩我第一次见到。”
“或者她在戏班听回来的。”高贤辩解着,自顾步上楼去。他推开窗子,只见外面漆黑一片,长江象一条受伤的蟠龙卧在大地上,在风里发出愤怒的吼声。
“她应该离开了吧?”高贤钻进被窝,没多久便睡着了。
第二天,天蒙蒙亮,高贤起床梳洗。在山中,他习惯早起,这儿也不例外。伙计将早餐端上来,他草草地吃过后走出门外。他们今天要回家。
门外寒冷彻骨。高贤呵呵手,接过掌柜手中的缰绳正要跨上马车,蓦然发现客栈的屋檐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,乔翠!乔翠这时也发现他,挣扎着爬起来,冲上前颤声问道:“大哥哥,你要走?”
高贤“嗯”了一声,挥手道:“后会有期,保重!”
乔翠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倏地抓住他的手哀求道:“带上我好吗?”
“不行,爷爷不答应。”高贤低声回答。
“那伙人盯梢我一夜,只要你们一走,他们会杀了我。我不打扰你们,跟着可以吧?”乔翠央求道。
“贤伢,快走,不然今晚到不了浔阳!”高亮在马上催促道。
“对不起,我要走了,你要保重啊。”高贤跃上马车,高亮挥动马鞭,马车一溜烟向北奔去。出了城,马车速度稍稍放缓,高贤回头再望一眼晨曦中的南昌城,赫然看见在后面很远的地方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追着跑,虽然只是个小不点,但他敢肯定是乔翠。天大地大,她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们?难道象爷爷说的那样她可能不是好人?他们只是平民百姓,车里的药材是并不贵重,虽然山野没有,但也不至于有人设计要抢劫吧?她一定认为他们是她的救星,所以不肯轻易放手。对,一定是这样。高贤于是没有告诉爷爷,甚至希望乔翠能追得上马车。
前面的山路坑坑洼洼,崎岖不平,颠簸得厉害,马车彻底慢了,高贤干脆下地推车。
将近中午,高亮在一处酒家前停下,领着孙子入去用膳,把马放在路边吃草。一个时辰后酒足饭饱,马也养足精神,两人打算继续赶路。这时乔翠满头大汗、一瘸一拐地从后面跑来,气喘吁吁地说道:“爷爷,收下我吧。我能吃得苦。”
高贤正要答话,猛听得高亮大声喊道:“贤伢,上车!倘若酉时赶不到浔阳城,就得在城外的萧山旅馆过夜了。那里糟糕得很,有许多臭虫、虱子!”
高贤望了乔翠一眼,不解地说道:“其实你离开南昌城已很远,很安全了,没人会再抓你。”说罢跳上马车。高亮一鞭策下,马儿的的地飞奔起来。乔翠体力不支,扑倒在地。
虽然一路上快马如飞,但还是来不及进城。高贤有点惆怅,也有点高兴,悄悄爬上萧山旅馆的屋顶,茫然地四处眺望。
夜色冰冷如水,瓦片上有些未融的积雪,在稀落暗淡的星光下闪着冷冷的光。北风呼呼地在身边掠过,夜幕下的浔阳城象一座巨大的坟墓。爷爷说会在浔阳城里逗留两三天。“或者两三天后她能赶上来。”高贤想,于是他一个“倒挂金钩”从开着的窗户钻进房里,呼呼大睡。
早晨天气阴冷,乌云密布,看样子很快会有一场暴风雪。高贤踱出旅馆的门口,爷爷已经备好马,正跟掌柜及几个昨夜入住的人谈话。
高贤钻进车厢里,突然瞥见药箱旁有一双不安的眼睛:乔翠!他几乎大叫起来,困惑地说道:“你怎么在这儿?你有五两银,比很多人有钱,可以过上一阵好日子。”
乔翠低着头,小声地说道:“我把银子给了马车夫,他才肯带我到这儿来。我已经没钱了。”
高贤无言以对,良久才道:“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?你到底有什么企图?”
“我想学武功!”乔翠毫不犹豫地答道,“五两银子可以让我过上一阵好日子,但是花完后我还得去讨饭,还得被人欺负。我不想再做乞丐!”转而用哀求的眼神望着高贤,“大哥哥,求求你,跟爷爷说声收留我吧!就当你买了我,好吗?”
“爷爷不答应,你知道。而我没有钱。”高贤为难地说道。
乔翠从身上摸出一个铜钱,放在高贤手上,“这文钱现在是你的,你把它给我,当买了我,好么?”
“你又骗人了,明明还有钱!”高贤又好笑又好气。
乔翠垂着头,“我把那锭银子给了马车夫,好舍不得,赖着他要回一文钱。这文钱我不打算花的,用来纪念我曾经有过五两银子。”
“那你什么时候来的?又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?”高贤感觉不安。
“高爷爷昨天不是说过如果赶不及进城就要在萧山旅馆留宿吗?我决定碰碰运气,叫马车夫摸到这儿大约是半夜,果然看见你们的马车在院子里。我没钱住店,于是趁人不注意时躲进马车里。”
“马车夫呢?”
“把我送来就走了,好象很急的样子,连夜走的。”
“如果换了是我也会很急地走掉。多少人一年也挣不到五两银子!”
“所以我心痛得到现在也睡不着,不过能跟你们在一起也无所谓了。”乔翠眨眨乌黑的眼睛,笑了。
“可爷爷说过不收徒弟。嘘,他来了!你还是走吧。”高贤有点害怕。
“你先保密,不要把我捅出去。”乔翠说着蜷缩在盖箱子的厚布下一动不动。
高亮并没有察看车厢,跳上车,“驾”的一声,马车向浔阳城奔去。
安顿好高贤之后,高亮自个外出。高贤到过浔阳多次,早已熟稔。他和乔翠跑出城外,在浔阳江边疯转悠了一圈。乔翠指着江边的浔阳楼说道:“当年宋江在那里题反诗呢!”高贤反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乔翠仰起头,念道:“他年若得报冤仇,血染浔阳江口!戏班里有个说唱师傅时常给我们讲故事,他最爱念这两句。我们过去看看反诗仍在不?”
“好的。”高贤高兴地昂起头,大踏步向酒楼迈去,跨过大门时,与出来的两人中高的一个无意碰撞了一下。那人背着一双钢钩,年纪约三十多岁,脸长,身长,臂长,腿长,整个人看上去就象一根竹竿。他瞪起金鱼眼,恶狠狠地骂了句“狗崽子”。
高贤抬头望着他,反讥道:“怪不得人家说狗眼看人低,原来有些狗真的很高。”
“狗崽子找死!”高个子怒吼。
“嘻嘻,那么黄一看就知道是狗牙,果真狗嘴长不出象牙。”高贤笑嘻嘻地说。
高个子涨红了脸,“狗崽子竟敢骂你爷爷我?欠揍!”说罢举起手欲打。
“姜子,别生事!”同行的矮个子年约四十岁,四肢粗短,又黑又胖的脸上眯起一双细长的小眼睛。他一开口,高个子立即矮了半截,硬生生缩回将到高贤头顶的手,“哼”了一声,跟着矮个子匆匆而去。
“小妹,你说我……”高贤回过头,蓦然发现乔翠不在身后,一阵愕然。他巡着原路返回,才在江边一棵柳树后找到乔翠,只见乔翠面色发白,浑身发抖,“我不舒服……”
高贤拿起她的手腕把下脉搏,说道:“没事,可能休息不好导致。这样吧,回去睡一觉再来,好不好?”
乔翠赶紧点头答应,跟着高贤回到客栈,躲在马车里大睡特睡,晚饭也不吃。
第二天早晨,待高亮外出后,高贤拉开马车的门欲叫上乔翠一起玩,发现车厢空空如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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