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花逢驿使,寄与陇头人。
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
――北魏・陆凯《赠范晔诗》
每个人都有秘密。
有些秘密无关痛痒,有些却被人以巨大代价掩藏着。挖掘这样的秘密,通常也要付出巨大代价,甚至丢掉性命。
第一个因秘密而死的,是秦玖。
他被自己的属下鬼白,杀死在城西平则门外的官道上。
“能看出是谁的手法吗?”
薛博仁坐在黄花梨的桌案后,阴沉的面容黑似锅底,使得充盈着明媚阳光的屋子也平白阴冷了几分。
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站成两排的,有几大部现任的文武职最高级别:细作部的正卫、郁李;隐者部的正卫、聂朗;迎战部的副卫、高良姜;清理者的襄佐、顾烟雨。以及细作部的第七卫、宝珠,和一个模样俊俏的白面小生。
薛博仁问出那句话,六名下属惊诧得面面相觑。
大镇抚的意思――凶犯是自己人?
“咳,那个……秦校尉从身后被人袭击,凶器是削尖的杨木木锥。脊背、腰部、双肩各有一个扎透的窟窿,小腹是两下,还有喉管一下。致命伤在喉管,失血过多而死。”白面小生道。
一个满是黏稠鲜血腥气十足的命案现场,跃然眼前。
薛博仁道:“所以?”
白面小生道:“所以,凶器既是就地取材,并非擅使的兵刃,也就不好判断手法……”
见到薛博仁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,白面小生赶紧拱手又道,“但从凶器插入的创面和深度,可以看出,凶犯的身量高于秦校尉,且腕力惊人――秦校尉是五尺九寸高,估算一下……凶犯应是身高在六尺一寸到六尺三寸之间、武备出身、力大身不亏的猛汉。”
乍一听这范围给的很笼统,实际上,亲军都尉府的武职成员中,符合这特征的人还真不多。像细作部和死士部,经常要外出执行秘密任务,块头太大反而容易暴露目标;防御部和隐者部则司职守卫和攻坚,近身搏斗的时候,个高的不如矮小的灵敏,因此都少有彪形大汉。
秦玖的身高在几大部算是平均线往上,至于六尺三寸,可谓“鹤立鸡群”的小巨人了。
但少有不代表没有。
武职,高大,猛汉……
屋里的人不约而同都将视线投向了高良姜――
“老高你不仅姓高,人长得也极高。”
“而且你是北营帐下数一数二的武教头。”
“听说上一届的军中大比,老高捉虎擒蛟,力能扛鼎,多项拔得头筹。连上面都赞他是万夫莫敌的盖世能人!”
三个男子说罢,齐刷刷竖起大拇指。
旁边的两个姑娘闻言都忍不住抿嘴。捉虎擒蛟,力能扛鼎……这说的是高大哥?西楚霸王在世还差不多吧?
不过,凶犯的基本特征倒是都符合了。
然后时间和动机――
“秦校尉大概在卯时五刻离开的城南,辰时三刻左右,尸体在城西外官道被发现。就是说,秦校尉是在王冒被释放出城的这大半个时辰内被杀害。那段时间,高正卫……哦不,是高副卫,恰好既不在执法堂,也不在北营的迎战部卫所。”白面小生道。
“又据闻,王冒是在高副卫的手里从执法堂走脱的,高副卫得知上面放人的命令,心有不甘,携私恨去半路劫杀王冒也说不定。刚好秦校尉在场,撞见高副卫的行凶过程,被杀人灭口。”
白面小生一边说,一边做了个扎脖子的动作。
“凡事要有证据的。”宝珠提醒道。
“证据?”白面小生撇嘴道,“这个……”
这个莫须有吧。
其他人在心里默默地补充。
由王冒的叛逃引起的一连串恶劣后果,让所有人始料未及。最被动最倒霉的是高良姜,保全执法堂的功劳,与看守死刑犯不利功过相抵,还从“高正卫”一下子降职为“高副卫”,简直抬不起头来。
但这毕竟是小惩,从轻发落,几大部里对此不满意的大有人在。高良姜现在仍肩着迎战部的一把手,那些眼红的、有旧怨的……趁他缺乏为自己辩驳的立场,将秦玖的死借题发挥,恐怕是现在落井下石的最好机会。
而高良姜似也自知这种尴尬的处境,这边厢被大家当成嫌犯旁若无人的评头论足,始终面无表情也不吭声。但细看能发现他的下颌咬紧,身体也微微紧绷。这使得他整个轮廓愈发坚毅挺拔,壮硕的肌肉在袍衫中隐隐鼓胀,有种克制的阳刚,凸显了男子气概。
难怪他不常在部里,每回来述职都引得女孩子们目眩神迷,趋之若鹜。还是十分有本钱的。
一直黑脸旁听的薛博仁,这时敲了敲桌案:“让你们来,是分析案情,不是东拉西扯插科打诨的!还是你们觉得,上面会因为什么人的谣言,就将阿玖的死扣到小高头上,这才故意说给我听?上面有那么武断吗?”
话音刚落,就见满屋子人眼巴巴地朝他看过来。
薛博仁瞪起虎目,有些光火地道:“亲军都尉府一贯讲究真凭实据,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,绝不错放一个恶人,但也不会冤枉无辜!何况,要是真咎罪小高,现在还能让他代表迎战部参与议事?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!”
大镇抚一发话,众小人纷纷噤声低下头。
唯独聂朗摸了摸脖子,不怕死地道:“老秦的命案,您是不是准备亲自出马调查?”
“怎么,信不过我?”
“瞧您说的……”
薛博仁冷哼道:“我知道你什么想法,想却也是白想。这案子有任命了,你不用惦记。”
聂朗道:“竟不是给我。”
薛博仁道:“看你长得好看吗?还是因为你跟小高的关系最亲厚,案子由你经手,比较方便你为他洗脱嫌疑?”
聂朗摸了摸脸颊上彰显硬汉气质的刀疤:“属下要被您冤枉死了……属下就是想给您分忧。”
“谢谢你。”
薛博仁面无表情地敷衍道。
聂朗:“……”
暗卫营三大部,如今防御部的秦玖死于非命,大镇抚不出面,也不委派给隐者部,就更不可能是老高的迎战部。而郁李的细作部一向不管内务之事,死士部又刚出了王冒的乱子,那么……
聂朗狐疑地看向一侧的白面小生。
“别看我。我只是仵作。”白面小生急忙撇清道,“我可端不起查案这碗饭。”
聂朗继而又看了看“清理者”小顾妹子。但他很快就耸肩调开视线。
顾烟雨:“……”
这时候,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响起。
屋里的众人纷纷环顾,就见薛博仁抬了抬手:“好了,端饭碗的人到了。去开门吧。”
挨着门扉最近的是顾烟雨。
“吱呀”的一声――
外面拂进来的风吹动她的发丝翩跹飞舞,明媚的阳光下,草叶香气随着敞开的户牖扑面而至。顾烟雨一只手推扶着门扉,另一只手挡在额前,仅隔着道门槛,一袭月白缎云竹纹袍衫的男子,在融融的光晕里长身玉立。
距离这般近,落入她眼中的是对方过于清俊的面容。慵懒含笑的目光,唇角略上翘的弧度,也都耀眼得似阳春白雪一般。
顾烟雨觉得来人很面生,好奇地打量几下。
“多谢。”男子嗓音舒缓地道。
“不、不客气。”
“我是白沉。”男子又微笑道。
顾烟雨点头道:“……我是小顾。”
“你好,小顾。不进去吗?”
话音也含笑。顾烟雨这才反应过来,赶紧转身往回走。
有种人不仅生就得天独厚的好相貌,又兼具后天的翩然风流之质。身材修长的男子亦步亦趋而来,一副中规中矩的士庶打扮,偏偏穿出卓尔不群的味道;且因出色的颜容,修皙清俊,自有气韵。他周身看上去懒洋洋的,好似永远睡不醒,漫不经心的目光中却尤带光风霁月的清透,雍容雅步,怡然自得。
屋内众人均是眼前一亮。
薛博仁道:“介绍一下,这是隶属于暗卫营编制的第七卫――加入亲军都尉府七年,驻京城六年。也是即将留守的、防御部正卫,白沉。”
防御部的武职一等阶多年来虚位以待,引得人心浮动,一点小功劳便争得头破血流。几个副卫、校尉更是明里暗里争斗不休,却道是白忙一场!
顾烟雨这时扭头去看过去,正巧四目相对,她满眼的好奇,换来男子春山明媚的微笑。
“恭喜恭喜,老熟人!顺利扶正。”宝珠率先上前道贺。
她也是派驻京城的第七卫,有过数面之缘。
“可喜可贺,咱们又有了位白正卫。”聂朗紧随其后。
走了一个王正卫,来了一个白正卫。
“久仰小白的大名,今日一见,果然风采卓绝。”郁李颔首致意。
一朝天子一朝臣,沉疴已久的防御部看样子是要大换血了。
随后,其他人也来打招呼。
轮到顾烟雨时,白沉主动走到她面前:“以后多多关照。小顾。”
男子垂敛着眼眸,颀长的身躯投下阴翳来。顾烟雨看着伸到面前的修长的手,想了想,她飞快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头。
说是握,不如说是捏。然后她把手藏到了身后。
“多多关照。”她轻轻款款地道。
白沉低低地笑起来:“好。”
“既然防御部的一等阶归位了,关于阿玖的遇害……”薛博仁神情凝重,声似叹息地道,“本部的事便由本部的人来管。小杜那边,把衙门的事暂且放一放,全力配合小白。其他人也谨记着照应。五日之内,报给我结论。”
小杜是指白面小生,杜衡。
“……五日?”杜衡咋舌。
“怎么嫌多?”
杜衡挠头。
“五日已经宽限了。还是看在小白初来乍到的份上。”薛博仁道。
正因为初来乍到,千头万绪,才更难入手吧。
几道同情的目光朝着男子投射过来。聂朗却是先看了看高良姜,再看向“到任新官”,又多带了几分同辈人之间的审视和打量。
白沉这时微笑着敛身:“大镇抚放心,如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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