干校到底是什么样的,如何定义其性质,至今莫衷一是。我曾在博客中贴出《“文革”奇遇:认识顾准》一文,马上就有人跳出来反驳:“胡说八道!干校是保护干部的地方,他们在那儿很少干活儿,也没有批斗会,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……”这种说法令人啼笑皆非。幸好还有一些当年一起下干校的人健在,质疑者可以看看上海电视台制作的专题片《顾准》,听听那些亲历者是怎么说的。遗憾的是,随着时间的推移,留在世上的亲历者越来越少了。当时干校里的青壮年学员,如吴敬琏、赵人伟、张卓元等,如今都已80岁以上了。记得1992年,高建国先生为了写《顾准全传》,先后采访了60位顾准生前故知;可是到了2013年,上海电视台做专题片《顾准》时,仅找到三四位跟他生前有过密切接触的人。由此可见,记录干校生活是一项抢救性工作。作为亲历者,笔者感到有责任将当年所见所闻尽可能忠实地记录下来。
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,简称学部,下面有13个研究所,外加一个情报研究室。母亲张纯音是经济研究所的研究人员。1969年,“文革”到了第四个年头,各个所的人都集中住在单位参加政治学习、搞运动。一天,母亲突然回家,说经济所已正式通知,11月16日下干校,地点在河南息县。
下放动员提出的口号是“连锅端”,鼓励人们退掉房子,带上家属一起走。军宣队(即“文革”中进驻单位的军队人员)作动员报告时说:“你们这次下去是要扎根农村,在那里过一辈子,不回来了。所有的人都得去,哪怕你走不动了,用担架抬也得把你抬下去。”
经济所统计组的李蕃老先生,年纪很大,头脑已经不清楚了,但也难逃一劫,以致他到干校后有两次把洗衣粉当成家人给他带的奶粉冲着喝了,险些闹出乱子。此乃后话。
当时学部仅职工就有两千人,再加上家属,不能一下子全都下去,得派个“先遣队”打前站。那个时候全国学习解放军,各研究所都按军队编制,文学所是五连,经济所是七连。也不知是谁的点子,说:“既然是五七干校,就让五连和七连先去吧。”于是我们就先行了一步。
下干校的过程很仓促,从正式动员到出发,只有短短10天。在此之前,父亲已带着哥哥去了位于黑龙江北安的水电部“五七”干校,家里只剩下母亲带着我和弟弟。弟弟是弱智儿,不适合一起去,于是母亲赶紧找了一家帮忙照看。那年我15岁,已经懂事,知道要为母亲分忧,跟着她忙里忙外。
经济所只为下放人员提供两项帮助:一是免费发放麻袋,二是提供存放东西的场所。对于我家来说,房子和家具都是从父亲单位租的,只要退掉就行。父母最看重的,还是那些书。我和妈妈手忙脚乱地把家里的书装进麻袋,然后用麻绳把口缝上,再用毛笔写上名字。一共装了十几袋,这就是当年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最重要的家当了。
经过三年困难时期,母亲深知在艰苦环境下营养有多重要,而所谓营养主要还是蛋白质。她决定多带一些高蛋白、易存放的食品,差我上街买三样东西:奶粉、肉松、午餐肉罐头。
我们的行李倒也简单,只有两只大箱子。每个箱子先以两层罐头铺底,然后再摆一层奶粉、肉松,最上面放衣服等杂物。外人除非翻箱倒柜,否则不会发现这个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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